我觉得我是面对现实的 ——娄申义访谈 
我觉得我是面对现实的 ——娄申义访谈 
张辽源
2009.01

娄申义把我们引入他的工作室,扑面一阵油烟,很呛鼻,一个年轻人从屋里出来,解释说,做饭呢……
娄申义:怎么做饭做成这样。我们上楼。
张辽源:上面是你的工作室?
娄申义:下面也是。
张辽源:那人是你的助手吗?
娄申义:不是,我的学生。我觉得不错,画画挺有感觉的,有发展的,我会拉来和我一起住,一起生活,他主要也画画,有时也帮帮我。有点乱,我也不收拾。
张辽源:以前那个工作室更乱。
娄申义:来,这是很好的普洱。我先去洗洗。
[娄申义走进洗手间洗了手,拿过来一听罐装红双喜香烟。]
娄申义:抽不抽?这是专烟。
张辽源:专烟?
娄申义:开玩笑的,一些大牌艺术家什么烟递过去都不抽,只抽一种,很装的。
张辽源:对,有些人只抽中南海,有些只抽三五。
娄申义:(看《中华儿女·书画名家》的封面)这个要照片的啊!我的形象比较差,真的,我最好照片就是一个剪影什么的,人物形象亏待观众。
张辽源:你是不喜欢还是什么?
娄申义:我不太喜欢抛头露面,真的。
张辽源:对,我很少在杂志或者展览上看到你的照片。
娄申义:对,我从小就不太喜欢拍照片……你喝茶吗?
张辽源:我喝的,你这个普洱……
娄申义:它们是很大一块,我抠下来的,很大,(比划着)这么大,我叫它“牛屎”,“牛屎”的形容很恰当。我从上面蹭点皮下来。你一般喝什么?
张辽源:冬天普洱喝一点,红茶……
娄申义:(洗茶)这个再洗一遍吧……
张辽源:很熟练。
娄申义:我天天都要喝的,不喝就难受。我下次给你弄个好壶,这个壶工艺就很好……这个普洱也有二、三十年了,下次我给你弄点。味道很浓,但是茶味很淡的,非常淡。
张辽源:上次我们在耿建翌家,他有两种,一种15年的,一种30年的吧,说是文革时期的,让我们尝,看哪是15年的,哪是30年的。
娄申义:哦!那味道很明显的,看氧化程度很容易看出来的。
[茶几上有很多茶罐,娄申义拿出一个来,打开……]
娄申义:你看,这个年龄就小,很明显是吧?(又打开另一个茶罐)你看,这个颜色就比较脏,是吧?年龄这个长,非常干净,一根一根的,这个年轻的就很糙了,像烂泥一样。好的普洱,表面光泽,这块当然好。还有一块,非常奇怪(去拿另一个茶罐,打开),你看这个,里面好像掺了桂花之类的,有金点的,很怪,很硬很硬……
张辽源:你基本上就是喝普洱?
娄申义:嗯,普洱为主,或者高山乌龙,或者这个(又拿起一个罐子)这个也是乌龙……我也换着喝。冬天喝普洱很好,晒晒太阳。我这里朝南的。
张辽源:你现在在象山(中国美院象山校区)怎么样?
娄申义:就是混日子嘛,反正也不想当官,也不想怎么样……有一普洱啊,很有意思,散装的……(又换了一个茶罐,打开)这个,就剩一点点了。没有压成饼,散的就包装了,1996年的,就剩这么点了。我是有些朋友,他们喜欢画,他们什么茶都有,他们就说要不你拿画来换,我就拿了张这么小的水彩(比划成10—15厘米见方)去跟他们换,就从那个“牛屎”上撬一点撬一点,然后拿个壶,过两三个月,再去一次。
张辽源:你那时候……2002,2003年在画水彩。
娄申义:对,那时候在画水彩,现在就不画了,因为跟油画风格不一致。
张辽源:你那时候不是说要研究研究色彩,研究研究油画嘛?
娄申义:对,不过我到现在也没画油画,我画丙烯,不过丙烯我掌握得还蛮好……其实差不多的。像我这种画法还是丙烯好一点,油画干得慢,我又不塑造,也没什么过渡。
张辽源:我看你的画,每个时期的,变化很大!极大!
娄申义:对,不过现在不会变化这么大了。整个过程看过来,应该是能连上的。 
[娄申义把自己的学生喊过来,让他去车库,把自己的《波罗蜜》等画册拿来……然后又引我们下楼,去看自己博客中的作品。到了电脑旁……对学生说,你把我的博客找出来吧。]
娄申义:(取过一本画册)这里有一本画册,这就是我的生活的东西,就像笔记本一样,有我的画,有写的字。
张辽源:跟你有关系的东西都在里面。
娄申义:对,就像博客一样。
张辽源:这本画册做得很有意思,是你自己做的吗?
娄申义:画册《波罗蜜》和《DNA》是我自己的设想,设计师帮我做的。这本《波罗蜜》是我自己设计的,他们的反响巨差,说这个封面设计太不搭调了,封面就写了我的名字和拼音就没了。
张辽源:这是在画廊办个展出的画册?
娄申义:对对,《波罗蜜》里面是一张完整的,一张局部,基本上就是我自己设计的,就像笔记一样。
张辽源:(翻画册)玩的东西挺多的……这是2007年的?
娄申义:对,2007年印的,这些画是2006年的,个展是2007年的,然后今年又有一个个展,然后这两本《波罗蜜》和《DNA》包含了2004年……都有,再早的就是动漫那些。
张辽源:动漫是什么时候的?
娄申义:2004,2005的时候。
张辽源:你这些实验性很强。
娄申义:就是尝试性的,这批是2008年5月的个展,其实是2007年画的。
张辽源:这是虹桥画廊展的。
娄申义:对,(指一篇文章)这是别人写的评论,写得我也看不懂,比我还年轻的一个画画的艺术家,我就说你写吧,随便写。
张辽源:你这里的画的风格又不一样了。
娄申义:对,刚开始是动漫的风格,接着实验的,然后又是有点悲观的,悲伤的东西。
张辽源:这个也有点动漫的感觉。
娄申义:对,有些交叉的。
[娄申义的学生一直在搜索博客。娄申义问,还没找到吗?就搜索“臭臭的博客”就可以了……]
张辽源:你的博客应该有自己的网址吧。
娄申义:网址不记得了,当时怎么注册的……
[搜索引擎显示出很多“臭臭的博客”。] 
娄申义:怎么这么多臭臭啊!(终于找到博客)这是给我女儿建的博客。然后我把自己的画会放进去,(指博客中的画)这是画的天空。这是汽车后座,这是玉皇山顶有个餐厅,这是钱江一桥。这些是前段时间画的,我觉得太哀伤了,我自己不太喜欢。
[娄申义指着几张几个月大小孩子的照片,这是臭臭。]
张辽源:哦,她小名叫臭臭?
娄申义:对,我叫她臭臭。
张辽源:她老喜欢眼睛睁得很大。
娄申义:对啊。(指着作品《大燕子》)这是燕子,(指着作品《伴侣》)这就是两个人站着。
张辽源:这个感觉又……
娄申义:比较八十年代!这是《水面》,这个是大公鸡(指作品《幸福在哪里》)。
张辽源:这有点像我们小学课的那个……
娄申义:对,就是那些东西!还有一批,这些……

张辽源我发现你画画,这段时间对某些东西感兴趣,然后在你的画里就会有些表现。

娄申义:对,这是《大红花》,这是《小红花》,这是一个草地(指作品《年轻人啊让我问你一问》),这是另一张燕子。这个感觉挺像绢上面的啊。
张辽源:非常单纯的感觉,很干净。
娄申义:(指作品《外婆家》)这是我外婆家的室内,喷绘了以后贴上去的。(指作品《绿化》)这是画的一个绿地。这批都是最新画的。
张辽源:更为平面一点。
娄申义:越来越平面了。这些基本都是《春天来了》的一个延续,我觉得这些呢(指博客上“已经是我所厌倦的哀愁”系列作品)就非常像画,太正统了,一看就是你的专业出身的,但是里面也会找出一些痕迹,图曼啊,李希特啊,对他们的东西的认同,有些东西我觉得太哀怨了,哀怨的东西比较后天。
张辽源:是,整个色调,感觉。
娄申义:对,这些其实还是比较一贯的忧伤……这些是画骷髅的,有点死亡的东西在里面。
张辽源:(指一张画)这个又不一样了。电视机的画面?
娄申义:是《每次当我走过这间咖啡屋》画的是咖啡屋。有点蒙克的感觉,我觉得这些都是有点哀愁的,那么在这些上面就有延续,但是画到绿化之后就明亮起来了,现在可能还是有一些忧伤,但是没有原来那么明确了。
张辽源:我喜欢那个水。
娄申义:水比较简单,就是小时候打水漂,我就是画一个天,一个水,那个天就是蓝的一个渐变。看原作就看出来了,我们上去看看吧。
[大家又上了楼,娄申义把自己的作品一幅幅地抬出来……]
张辽源:(指着作品《大燕子》)你是不是想用燕子这个符号来说一个……
娄申义:我没觉得它是一个符号,对我来说这些都是一个概念。比如水是一个概念,天空是一个概念,燕子是一个概念,春天是一个概念。我对这个概念的理解是很概念的,但是画出来是不概念的。他们说艺术要有一个塑造啊,过渡啊,但是那些东西我现在看起来很烦,对我来说,我觉得非常没必要。很多东西我现在不想要了。看,这个天空,画完了就只能自己留在家里看,根本就没谱!
张辽源:你这是油画还是丙烯啊?
娄申义:丙烯,我能画出油画质感啊?哈哈……这些都没展览过,那个水(指作品《水面》)好歹“穿条游泳裤”,这个天是连个游泳裤都没穿,这是裸游,拿出去吧,可能和其他画放在一起还有意义,单独看完全没有意义,但是我觉得很写实啊,小时候看到的那个天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么干净的,但是呢,它成不成立真的是很难说的。
张辽源:对,如果别人画可能会加点云什么的。
娄申义:对啊,会考虑观者的一个感觉,但是无所谓了,大不了我自己看嘛。我自己觉得特写实,画得很像!
张辽源:你一般晚上到几点?
娄申义:挺晚的,在这里有人嘛,我就呆的比较晚,回家上网也是比较晚的,这个生活规律真是……早上至少12点才能起来,我想要改过来,但是一下改不过来啊!真是的……
张辽源:上课的时候可能会好一点。
娄申义:我都是下午上课,也不行。这事也够麻烦的,要改过来!这个一定要改过来!
张辽源:你以后不会变动了吧?就是在杭州了,是吧?
娄申义:对!我哪都不去,叫我出国我也不去,叫我旅游我也不去,我就是特讨厌坐飞机。
张辽源:你是恐机还是怎么?
娄申义:有点恐高,就是不喜欢坐飞机,一是不喜欢去外地,二是不是喜欢坐飞机。
张辽源:不喜欢跑来跑去了,杭州也确实是挺舒服的。整个感觉也挺好的。(看画册)这个特别像日本漫画的那种。
娄申义:对,《你还差得远》就是漫画的东西,我觉得有些跟我情绪一致,我就直接拿来了。
张辽源:你的东西感觉放得很开,而且跨度都很大。
娄申义:有些东西我觉得是这样的,画着画着,我觉得前面走到底,就算我走到底了,我也觉得不甘心,不够,所以我就回来了,再走,又走几步又觉得,嗯,那个目标我已经看到了,就算走到了也不甘心,就这样了,所以就经常变动。现在不是流行艺术家有一个风格,一个模式啊,我觉得也无所谓吧。当然,你有自己的符号,别人识别你也很容易,但是最终的就是自己要甘心吧,你画的这些东西,你画完了你自己要甘心。有些人好几年都是同样的东西,但是要是我,我觉得不甘心,不过瘾!
张辽源:如果这张画出现在一个展览里面,我是真的想不出来这是你画的。
娄申义:你要从别的方式去辨认,可能看多了会好些,只看一两张很难。你看李希特的画,他偶尔有一两张,你也辨认不出来。他也是跳动幅度比较大,但他的气质没有变,抽象也好,具象也好。
张辽源:我觉得你的气质也还是连贯的。
娄申义:我觉得有些硬邦邦的,我自己能感觉到一些。但是,确实没有完全的结合起来,完全的凝聚起来,那么最终寻找自己的形式语言,这种形式语言就像走路一样,毫无感觉的那种东西,而不是说我要画什么,我要怎么画才能更好,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就是非常自然的,反正我画出来就是这样,那么我觉得自己的形式语言就真正的形成了。
张辽源:就是没有在刻意想这个语言的问题。
娄申义:对,所以说比较自然的结晶嘛,不是靠化学催化把它催出来,你要固定住一个风格很容易,多了,别人一看,哦,这是你的,但是哪种风格让我固定下来我都觉得不甘心。
张辽源:还是很有意思呃。
娄申义:动漫那批肯定是一种过程,当时有些学院的东西肯定要突破它,但是没有一定的语言,没有一定的方式,你突破不了,那么通过动漫的东西我觉得能突破一些,所以画了一些动漫的,我自己也蛮喜欢的,可是后来觉得不过瘾,它的情趣稍微小了一点,我现在尽量选择一些简洁的、白痴的、明快的,还是有动漫的痕迹。
张辽源:有没有别人给你写的文章?
娄申义:有,但是没有一篇文章是合适的,很难写,很难写好。
张辽源:2003年之前我看到你的水彩……
娄申义:对,还有一次高世民策展在印象画廊那个。
张辽源:哦,对,油画头像,那个我很喜欢。
娄申义:有点培根的味道,有点水彩的味道。
张辽源: 对,和你那个水彩的味道还是有点统一的。
娄申义:对,刚毕业那会是有些弗洛伊德的味道,然后就开始有点培根的味道,就一直在学习,学到现在实在不想学了,该怎么样怎么样,是怎么样怎么样了,无所谓了。
 [娄申义停住话,斟茶,喝茶……]
娄申义:嗯,这茶很香,怎么样?还可以吧。
张辽源:嗯,很好,挺香的。北京你经常去看看吗?
娄申义:(很享受地喝了几口)北京我很久没去了,可能70后、80后就那么几个人嘛。基本上都认识的。
张辽源:(看一本画册)这个人形式语言很重啊。
娄申义:你是学版画出身的嘛,版画壁画出身都有个特点,就是平面感很强,边线抠的很死,色彩变化很少,固有色为主,真的,很明显。版画专业毕业的肌理以那种渗化带一定偶然性的细腻肌理为主,呵呵……版画、壁画毕业的肌理都不是笔触型的,肌理以一种质感的反差来体现。你看版画、壁画毕业的人画的油画都有这个特点,都是带偶然性的可控制的,比如蹭的啊,那种刮的啊,点的啊,可控的偶然肌理为主,呵呵……
张辽源:看来你研究过一段时间了。(指一张画)这张油画很像版画的效果嘛。
娄申义:很像铜板哦!
张辽源j:很像铜板松香那个技法嘛。
娄申义:飞尘。
张辽源:对。
娄申义:我“双学位”啊!呵呵……版画我都做过的,我老婆版画系的,毕业创作我帮她一块做的。
张辽源:对对,你一说飞尘就显得很专业,因为我都做过的,我都忘了。
娄申义:什么美柔汀啊,飞尘啊,还有碱墨啊。
张辽源:对对。其实我现在也很想画画,一直没想好自己要画什么。
娄申义:等你想好了 也就……要先动笔,要一起干,你要想好了再画那不可能的。
张辽源:不知道你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有些朋友,我都问过,你现在还想不想画画?他们都说不想,他们说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娄申义:架上没有意义了,是吧?
张辽源:也没有这么严重。
娄申义:很多人都觉得架上已经没有意义了,架上所要说的东西已经说完了,已经终结了。当然,关键要看你站在什么立场上讲,要是站在现代主义的立场上讲确实是这样。因为架上的东西已经不能满足太多的表现的方式,但是西方现在来讲,架上也变成了一种媒体,他的观念不一样,对待架上的态度不一样,现代主义看待架上就是架上,但是后现代的,新绘画,他对待架上就像对待新媒体是一样的。我举个简单的例子,油画系的油画概念,壁画系的油画概念和版画系毕业后,画油画的油画概念是不一样的,对油画系来说,油画不仅是一种材料,更是一种语言,也更是一种艺术形式,他知道,画这笔之前一定要画那笔,颜料必须要这么用,肌理必须要这么叠,颜料已经不是颜料本身,而是一个种类,他有一个传承,他跟丙烯不是一个概念,所以这个时候油画不再是一种材料了,而是一个概念。但是,像我壁画系毕业的,油画就跟丙烯一样,跟水彩一样的,跟粉笔一样的,跟马赛克一样的,没有区别,它仅仅是一种颜料而已,我怎么用都可以,我可以用油画来画国画,但油画系不行,他们会想怎么可能用油画来画国画?这就不是油画了!
但是对我来说这无所谓。现在的绘画已经不像原来了,原来的架上绘画有一个概念,离开这些就不是绘画,但是现在的绘画和新媒体一样,我做一个装置,或者拍一个照片,和我画一张油画是没有差别的,只是材料不同,比如有些东西我用油画可以体现,用新媒体不一定体现得好,但有些人觉得我需要新媒体的语言,架上的东西不能满足我表现的语言的方式,那是因人而异,并不是说我架上的语言已经用完了。原来的是用完了,但原来的概念是架上独尊,油画独尊的概念已经用完了,但是当架上成为当代艺术中的一种语言的时候,那么他原来的概念就没有了。以前我们调油,什么油几分之几,什么油几分之几,调起来才能画,但我们现在管它呢!我把我的东西表现出来就行了。
现在我们对于精神的物化方式不一样,我用唱歌来物化,油画来物化,影像来物化,装置来物化,表现语言的本质没有区别,对有些人来说影像更顺手,对我来说平涂更能表达,有些人就觉得不行,我要更丰富才能表现。反过来说,如果你带着老的观念来做新媒体,那么材料可能新了,但是里面的酒是老的,这个新还是无法体现,就是说你的世界观,你的精神领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否则你拿最时尚的瓶子装一百年前的酒,那还是一百年前的酒,关键是你的意识是否当代了,这个是第一位的。
换句话说,我们看唐诗,我认为唐诗跟音乐比绘画高级,因为它是直接的刺激你的精神领域,只有你有精神领域,你才会看懂,如果你没有这个精神领域,你只是识字的话,那你看了也是白看。书法也是,有一种艺术享受和愉悦感,但是这种感觉是刺激你的精神的,不光是感观上的。所以所有这些形式,最终都是为了刺激你的精神,所以我觉得从这种角度上讲是完全不矛盾的。
shmj:你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你现在觉得你所画的东西是更在乎跟别人的差异,还是自己的那种不断的变化?
娄申义:我不关心这个。
张辽源:比如你所想的那个在精神上的刺激……
娄申义:我觉得我是面对现实的,我是块石头就是石头,是黄金就是黄金,是垃圾就是垃圾,反正面对现实。但有些人很难面对现实,为什么不停地学习?为什么不断地追求要画得更好?首先你设定自己是个不错的艺术家,然后设定自己有比较高的智商,肯定不是个白痴,觉得自己会越画越好。但是有可能你就是一个垃圾,那怎么办?刚开始也许通过包装啊,打磨啊,弄得很好。但是时间长了,你肯定会知道自己不适合这个,知道自己是个垃圾。我现在就是这样,我不想自己画得好,画得差,我是怎么样就是怎样,我是个垃圾我就面对了!是个钻石那就是个钻石。本来很累,总要想我要画好,我要画得比他们好,我要画得像大师那样,我要这个那个。
张辽源:你在画画之前,比如我要画燕子了,我要画水,肯定是有设想的,是哪些东西在影响你?
娄申义:我觉得这有一种很强的偶然性,有些时候会突然觉得某个点跟你一样,可能是视觉的,可能是脑子里冒出来的,也可能是别人带给你的影响,都可以,只要这个客观的点和你内心的点达到交叉,那么我就画这个东西,画到我不再跟这个点重合了,我就不画了。如果再继续画,那些东西就不是自然的了,就变成你在修饰它。做完你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其它事情不是你控制范围之内的。
张辽源:那么像你现在画这个水,画燕子和你以前画漫画的状态是否……
娄申义:漫画那个点那时候跟我是重合的,现在的点跟我也是重合的,可能境界有区别,可能现在更好,可能那时候更好,但是这些都不是重要的。我觉得唯一比较明确的是,我要把那些哀愁的,那些东西我不需要它,那些东西是后天的,生活带给你的,不是我小时候,从小就……反正我小时候画画就是这样,没有其它东西。
张辽源:你画画的历史很长了。
娄申义:对,我小学的时候就开始画画。小学的时候的东西很直接,没有后天的东西,很多哀怨的东西都是建立在文化啊,艺术啊,学术阿,精神啊,哲学啊,那些东西更多的是像油啊,糖啊,味精啊,它是添上去的。但是开始添的时候没感觉,后来就开始烦了,这个东西我觉得太累了,那么多调子干什么?我不要,不要也不要紧,不要这个东西还是在的,也不是没有。
张辽源:你画的时候会不会想到,对于观众这一种视觉形式是什么感觉?
娄申义:以前会有一点,现在完全没有了。只不过那个蓝天,太刺激他们了。别的我不考虑了,反正我觉得点不再重合了,就不要管它了。后面的东西就是命运也好,是社会也好,是他人的事情。你只能接受,那都不是你艺术家做的事情。你可以扮演一个商人的角色,你可以去参与这些过程,但那个时候你就不是艺术家了,作为艺术家的任务你完成了,如果完成了你有精力,你觉得好玩,你去参与一下。如果你有精力你去包装自己也可以啊,对于艺术已经结束了。从某种角度上讲,中国艺术家其它事情做的太多了,一个纯粹的艺术家画完以后甚至一言不发,都是被允许的,不是他的事情。
张辽源:确实是的。现在很多做当代艺术的会比较强调引导别人去理解。艺术家因为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去完成一个作品,当然像你可能就不会考虑到这个作品以后的展示,但对于有些艺术家可能在没有动手做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个东西是要放在展厅里,别人会来看他的作品……
 [一个年轻上楼来拿东西……]
张辽源:他也是壁画系的?
娄申义:对,也帮我,主要还是自己画东西,以前孙逊跟我也是这样的,我看到比较好的学生就会拉过来和我一起,孙逊从附中就开始跟我一块吃,一块玩,现在他就不错,很成熟了。他要搬到北京去了,要把这边的工作室给我用,我去看了,太大了,跟厂房似的,我觉得我一个人坐在那喝茶我觉得太……受不了。我觉得我这里挺舒服的阿,公寓楼,晒晒太阳,上上网……(沉思片刻)以前我觉得总是有很多的想象,就是文艺复兴时期啊,印象派也好,梵高也好,总觉得艺术应该超越生活的,很那样的感觉,你会想象有一种东西,不停得去追求它,可我觉得那个东西没有意义,那个东西就是在享受艺术,但艺术本身不存在这个感觉,就像电影一样,你会想象那个情节,进入那个氛围,那个是艺术,但跟艺术家没有关系,你是生产这些东西,但不是消费这些东西,那你去想象一个东西,就是被别人的艺术所吸引,但没有真正进入自己的生活。就像一个导演去看电影,可能看到的不是电影的艺术性,我觉得啊!你一直假定一个东西,然后去追求它,那么你就不是一个艺术家,你是一个很好的学生,是个艺术爱好者。
张辽源:你会不会受到其他艺术家的影响?更多的是在哪方面?画面还是什么?能避开吗?
娄申义:其他艺术家带给你的感动或者感觉,很多同龄甚至比我年龄小的,我以前跟他们探讨过一个问题就是艺术能不能被看懂?这个问题比较大,但是很有意思。艺术家到底有没有表达东西?有没有抛出一个东西?观众有没有接到一个东西?而且这个抛出有没有准确地抛出?观众有没有准确地接?这种可能性非常的小,更多的是一种“以为”的东西,艺术家“以为”表达了什么,观众“以为”什么。这两个“以为”可能“以为”到一起去,但艺术家所表达的东西是否真的是包住了那个东西?观众是否是真接上了?那是另一回事,艺术家看别人的画的时候,可能画得并不好,但是你很喜欢,是因为你可能没有这些东西。比如你看席勒的画,你会觉得很好,并且受一些影响,但是我想一个比较成熟的艺术家,可能也会觉得很好,或者觉得很差,但是在他看完以后我想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现在的阶段看到一些东西,我想要按我的方式把他涂掉,经常会有这种念头。
张辽源:你在画东西的时候,会不会想到曾经看到的一些画,会不会在意你和别人画的一样。
娄申义:我不希望和别人画的一样或是有类似的感觉,但是很难避免会有交叉点,这些交叉曾经让我很苦恼,为什么会交叉?这种影响是不自觉的,如果你感觉到他画的好的话,那就意味着你们共同存在着一些东西,就是大家共同“以为”的一个标准,或者美啊,这是情不自禁得一种交叉。我个人觉得我不喜欢这些东西,我想避免这些东西,但也不会刻意。比如那张有十字的,和图伊曼斯就是有点像,从某种程度上讲,我看他的画有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以前看弗洛伊德看培根都有这种感觉,但这种感觉是不太靠得住的。
张辽源:你说过关于差别的东西,当你在一笔下去前,你对这一笔有一个想象,有个假定概念在,但画出来和想象有差距,这种差距形成自己的存在感,这是一种差距,是整体的一种语言和别人语言的差异。
娄申义:这种差异你不去管他也会存在,就像每个人走路不一样,声音不一样,不会重合。什么时候会重合?当你在一个集体里一二一的时候就会重合,因为有一个标准在,你会去情不自禁地趋向那个标准,我觉得应该从这里面脱离出来。学院也好,当代也好,艺术家不是一个群体性的东西。如果你去当兵,在一个队伍里,你走起路来会不自觉的往标准上去靠,如果你在一群跳街舞的小孩子里面,你走路也会变成吊儿郎当的那种感觉,这是氛围造成的。但就自然状态来讲,没有一个人走路是一样的。这个问题不存在。
张辽源:有些艺术家特别在意这种差别,特别在乎“这是我的特点”。
娄申义:很多艺术家为这种差别而苦恼,比如说梵高,我觉得他可能在画的时候总会觉得,哎!我怎么总是画不准啊!他有些时候会有一种,哎,我怎么就达不到这个标准呢?他也会痛苦。
张辽源:对,梵高其实他很想画成那种……
娄申义:印象派啊之类的,但他画不成那样,他也为之痛苦。很多人就觉得,哎呀,我太没个性了,我怎么画这么准啊!我想不一样,但是他没法不一样。所以我就认为我们只能画自己能画的画,没法画自己想画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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