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时间以前,我所认识的娄申义,是一个擅于追问的人。他追问他人,追问自我,追问种种,从形而下直追问至形而上。我很好奇,他可能会在哪里止住。再后来,一直不曾再聊,对那些思辨,我也有些意兴阑珊,毕竟世间繁芜,尚苦于应对。
这次再见到娄的画,不觉大吃一惊。绿树青山,人面飞燕,梦里水乡,皆不是往常模样。线条稚拙,色彩俭朴,浑然是贴在教室后黑板上的儿童画。去电探问近日生活,不过晨钟暮鼓,鲜有出门,自是看书喝茶,偶拾画笔。言及日后打算,更笑说要搬去乡下落个清净。
娄的家乡在上虞,此前匆匆路过,虽然不曾细看,也是江南的灵秀之地。现下居住的杭州,更是令人艳羡的所在。而于娄看来,竟依旧吵杂难耐,不得容身。细想来,其实也是情有可原。
以娄的敏锐纤细,现世中许多的不如意都难免逼仄。时代日新,生活方式被各种机械改变,功利实用主义抬头,而人心却渐渐失衡。信仰价值观式微,即便再多便利交通,生存之间依然寝食难安。所以娄之前苦苦追问,为的是自我超脱,慰藉心神。既然苦闷无可排解,他选择了离开。
他开始追溯记忆中最初的愉悦来:土生土长的小县城,和县城中生龙活虎的童年。寄心灵于童真,托理想于旧梦,那里既布满远方的迷幻,又有真实的惘然。只是往日已不可追,现实依然严酷逼人。“永无乡”一名似有了答案,永远失去的故乡,一去永不重来的乡愁。
故乡虽不可追,但依然能以某种方式和我们相连。无论现实的面貌如何,也是踏在脚下真实的存在。与其浸淫旧日之美好,不如采其芬芳,滋养当下。永无之乡不能再有,而生活依旧真切。于是何妨这般去想:所谓故乡,永不会消失,它始终存在过去、当下与未来之中。这便是真正的“永无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