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海丁:一种玄学守护着思想
任海丁:一种玄学守护着思想
任海丁
2020.05

一种玄学守护着思想

                              任海丁


凌海鹏最早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是他还在读研的 2015 年。那年他参与沈阳马耳山艺术项目,到当地废弃别墅群里面做作品。我记得他的作品是用胶带封住嘴,然后对着摄像机说一段自己的心里话。当时我就在那个别墅空旷的一楼,看他呜呜呜地讲“话”而眼神空茫,就好奇他内心到底有多大的、想向这个世界表达而又不得其辞的苦恼。间歇休息时,他拿出一面小小的方形镜子,对着阳光调整角度,把镜面的反射光点打到很远的别墅墙上,然后问我:“师兄,你看这个镜子是方的,可是它投到远处的光斑为什么却变圆了呢?”我顺着他发疑问的逻辑去思维这个转变,竟无法回答。他所要问的,显然不是一个光学物理问题。


后来我见到了凌海鹏的一批模型数据图模样的纸上作品。那时它们是挂在毕业展展厅的墙上,而令我惊异的是,在常规的习得汇报式展览模式里,出现了一种拒绝可传递艺术表象的作品——它们似乎很难以主义、流派及风格这些能够不断繁衍后代艺术表象的观念角度去看待。按詹姆斯·埃尔金斯的说法,所谓的“图表和几何图形不参与艺术史广泛的兴趣增长,它们通常不被归类为形象或图像;相反,它们常被看作是写作或数学的副产品。”(1)于是,在最低意义上说,凌海鹏的这些画是不使用常规艺术图像的,与其说这些画勾起的是艺术史的回忆与反思,不如说是外艺术史式的思维——这种思维要求人们对凌画中的数据流模态做出认知的某种直接连结。这就像当你体检时看到自己的 TMT 红外热成像图片,你并不会对这类如 X 光、B 超、CT、核磁共振等医学图像的本质或者发展史有所多思,你只会介意它告诉你的是什么。


说回作品。我看这些作品大多是某种生成数据的图形记录,但细读起来,作品中的各种数据模态也并非是符号呈示的单一算式系统,它们会因彼此前有的计算式而再度作出计算反应,从而形成多种不会停止自身发展的“公式”集群。以至于,画面上好像是有一架公式永动机在运行:这部机器一面制造出该数据公式的言有所及,及有所见的效果,一面又制造出这一未有终始的数据流的沉默喧嚣。而这些数据的来由和生成,并不能通过现有的各种图表符号系统来轻易地解读,但也不可以说,它们只是凌本人私设的符号所带来的数理化归纳过程。重要的也许是,他对既有图表符号系统以及公式的奇特运用。我对它们的印象则是,的这批画是要用图表的方式做言语道断,要用艺术逼出一个思想上的绝对。


凌海鹏在他的《作品自述》里说:“我觉得自然和自我所有的事物都可以用数字和模型来解释,它贴合着某种内在的规律,是一种接近本质和纯粹的原始秩序。作品里具体涉及解析,内在外在,矛盾关联,数术,透视,折叠,投影,重复,意指,冥想等概念,并将其与数字的基本性质进行对接和置换。如果数字视为本质,文字就可作为表象,分析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其实也就是对支撑在数字与文字背后两种思考方式的力量展开思维的探索。”(2这段话或者显示了凌海鹏对于数字模型这种理性介体的信赖,然而其中“数术,透视,折叠投影,重复,意指,冥想”等词语所代表的,其实是他自己的数字图形操作法——这一操作本身令他着迷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那些理性介体。并就其后半段话可知,相比于“本质和纯粹的原始秩序”的数字模型,他更加在意的是他所言“创作生成的知觉逻辑”(3)的探求,如该文第 10 条“破解”中写道:“逻辑、因果秩序之间的缝隙是思维拓展的升维之处”。那么在这一点上说,凌海鹏的“图表”没有真的要进入数学或几何学的世界,把他的艺术表达,理解为一种拓扑学式的思维连通,应该也是可以的。


尤其,在《作》一文中凌海鹏进一步梳理数字与文字作为两种认知工具的关系,并认为在创作中能够将它们“追溯”回去,而其目标是:“以此理障作为通向真实世界的裂口,尽可能地寻找和呈现那不可描述的精神图景。那种真实是什么呢,我们很难说出,也看不见, 其实世界就是隔在我们与它之间的透幻的意识之网,艺术让我们不断地去探索这个思维意识本身。”这里值得注意,凌文中意指的真实世界及真实本身,是“不可描述”、“很难说出”也“看不见”的,体现为人与数字、文字认知工具间的“透幻的意识之网”,而他心目中的艺术,就是以处理这个问题为旨归。这段话听起来,就与利奥塔所言及的“先锋画家的赌注”非常接近了。这个赌注是关于呈现不可呈现之物的:

 

“宇宙是不可呈现的,人类亦然,历史的终结、瞬间、空间、善,等等,都是不可呈现的。康德将之称为:普遍绝对。因为呈现就是相对化,就是安排背景,安排呈现的条件和际遇的成形。所以人们不能呈现绝对。但人们能够表明有绝对这东西。这就是一种‘否定性呈现’,康德则称之为‘抽象的’呈现。”(4)


在我以为,凌海鹏的相关数据流的纸上作品,正是呈现不可呈现性的现代“玄学”艺术之一种。通过对感知到数据流的图形化操作,他逼迫自己的思想抵达思想不可能抵达的绝对,即向着那一“透幻的意识之网”去做无限接近。在这里“否定性的呈现”的意思就是,这种呈现并不与呈现之物具有同一性,它并不给出后者被成功呈现的形式保障;但这一种玄学意念则会忠实地守护着他的思想,守护着他不为一切短暂即逝的事物所侵袭,进而去迎接一个艺术所能慷慨给予的永恒。

 

2020.5


注释:

11. 詹姆斯.埃尔金斯《图像的领域》,蒋奇谷译,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8,p23

22. 见凌海鹏《作品自述》(2019)。

33. 见凌海鹏《创作生成的知觉逻辑》(2019),里面罗列了解读作品的 20个概念(知觉逻辑)。

44. 让-弗朗索瓦.利奥塔《非人——时间漫谈》,罗国祥译,商务印书馆,2000,p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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