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
王将
画布吸干了油彩,色调愈加发灰。而灰尘,悄悄地镶嵌进笔触的间隙中,清理不干净,也擦拭不出来,不必担心会失去它们……我享受着绘画带给我的一切,它让我感觉安全,而可以信赖。
黄亮对“灰”有着特别的执迷。近年来,他创作了大量的灰色调绘画,画面氛围静谧,形状趣味质朴,色彩有着微妙的差异。题材大多是简单的静物和友人肖像,它们被画在旧画布的背面,油彩哑光,且有着粗砺的质地,细心的观者还能发现作品表面的轻微折痕。而画的四周,则加上了自制的边条,作品有种特殊的旧物感。这一切,组成了黄亮的绘画风格,每一处皆透露着人性的温度。
灰色,静物——是大多当代画家都会回避的主题,因为这不由会让人想起莫兰迪,那个被神话了的孤独画家,他用一生为“静物/静的生命”做了完美注解。莫兰迪是形而上的,在他的作品前,观者可以凝视孤寂,可以发现幽秘,精神被几何的神秘性牵引。而今天,莫兰迪亦不再只是他自己,他成为时尚,走进秀场,当他作为优雅的代名词,他已在大众文化的神坛之上。
黄亮并不是莫兰迪趣味的追随者,亦与潮流毫无瓜葛。与之相反,在他的创作中,我们察觉到了深沉的目光,觅见了真实与具体——他的品性,他的心灵,他所身处的社会,一同混合出他画中特殊的灰色。
一片幽谧的灰调,泛着微茫的蓝绿,戏剧性的光线映射出空间中的物体,一支油灯被搁在那里,灯芯没有点燃,轮廓明显有些变形。卷曲的无字信笺立在它的周围,拢成半个圈,这是一个心理的剧场。静物,显露出着拟人性。黄亮给这景象以私人的解释——灯,如我自己,受伤且疲惫。记忆化作信笺,它们是迷蒙不清的往事,护住了我的心灵。
对于黄亮而言,“人生如灯”是一种感怀,而那些画中的钵盂与字典、河蚌与念珠、元宝与命签,亦是日常情感的寄寓之物。对多数观众而言,这些内容则是渐行渐远的记忆,甚至脱离了对静物画的感官经验。黄亮尤其迷恋旧物,是自幼养成的品性,教养便让他追求朴素与天然。直到今天,手作是他持守的兴趣,他亲手制作物件,皆有旧物的美感。因此,之于黄亮的作品,不单是画中内容,作为“物”的绘画,亦是黄亮“恋旧”的美学载体。所以,黄亮的“灰”自然饱含这份经久的实在感。它有一种能够让人安静下来的磁场,焕发着神秘,神秘里蕴藏忧郁。
从那以后,父母不再加给我更多目标与压力,他们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好好生活。
17岁的黄亮,被误诊为肺癌。少年之心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他生活在随时死亡的阴影之下。而那时也正值他学艺生涯的开始,他笔下的色彩,比他人更灰。这特有的感觉来自于他心底的创伤,而这阴影一直弥留到他的青年。在09年前,黄亮创作了一些转译肺部X光片的绘画,色调沉重,笔触中带着情绪,这无疑是画家私人记忆,亦是一种对少年经历的告慰。随着年龄的增长,时光抚平了少年时代的创伤,黄亮不会再画那些惊扰感官的图像,他的画面愈趋静谧,但画中的灰色却存留下这绵长的忧郁。
我一直待在沈阳,坚持绘画,是我生活的信念。我们也许是最后一代,经历了东北的衰落,这必然也影响了我在绘画上的直觉。
黄亮的灰色成分是复杂的,他所生活的环境也塑造了他的内心,这自然也影响到他的视角与目光。他在画静物的同时也画了一些肖像,画中模特大多是生活中的青年朋友。画面亦是沉着的灰调,人物的神态忧郁。有时,他的构图只是面容的局部。眼眸宛如一处深邃的风景,昏暗的表面带来了视觉感知的迷乱,瞳孔中的高光成为那盏观者臆想中的明灯,存在于那暗夜风景的远方——这是他周遭朋友的目光,亦是他自己的目光。几十年来,复杂的历史社会因素导致了东北的极速衰落,而黄亮和这些困于东北的青年一样,经历着社会生活的不断下沉。作为画家,这一切所带来的感伤,侵入了他的视线,与其自我一同混合成他那深沉的灰色。
画家笔下的灰,是色调氛围的灰,是物件记忆的灰,是他人生经历的灰,亦是时代背景的灰——而在他的心中——鲜艳的色彩稍纵即逝,但灰色与灰尘,总能历久弥新,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