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信”者思
文/王将
对于艺术家陈栋帆的创作历程而言,《被遗忘的信件2020》有着相对的特殊性。在这些作品迷人的诗意、丰富的想象和娴熟的技巧背后,是它们与当下现实无法分割的关联。
“特殊”的信件
一直以来,艺术家陈栋帆在他的绘画实践中展现出一种雄心。2018年8月,曼哈顿中国城的街头,陈栋帆沿着整条宰也街路面(Doyers Street)创作了《龙与花之歌》——一件长度61米,面积4800平方英尺的公共绘画。色彩、笔触、符号在日常空间中自由交织,透露着诗意的自然灵性,成为了一时惊现的城市奇观。公共绘画只是陈栋帆创作系统中的一个部分,他的架上作品则见证这种创作力的不断积蓄和绘画语言的深入推进,它们往往有着宽阔的尺幅、激烈的情绪、张扬的形式,正如他在纽约的新近个展《庇护所》(2020.1.30-5.1)中所表述的——他试图寻找“书法的气韵与涂鸦的破坏力之间的对抗和融合”。
而项目《被遗忘的信件2020》在他的工作系统中显示出一种特殊性。这些绘画尺幅小巧,画在看似轻薄却极有韧性的中式笺纸之上。画中的形象更加具体,内容有着鲜明的象征性,表现出对当下现实的回应。
这是我用绘画的语言书写的信件,不知寄向何处,亦不知何人将收到。这些被遗忘的信件,是我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抵抗。是不得不要诉说又想隐藏的情感。
笺纸、绘画与标题
中式笺纸的形制构成了这些绘画的基本形式。它们无关于鱼传尺素或鸿雁传书般的东方意境,却与象征性的绘画主题形成了有趣的结合。在这里,作为基底的笺纸使绘画重叠了“信件”的意义。油画颜料与笺纸的相遇,使色彩具有了特殊的润度,绘画表面呈现出一种柔韧的质地。
经验丰富的画家总是善于激发和驾驭自身的想象力。一开始他只是在笺纸的边缘部分均匀地涂上单一的颜色,衬托出“画芯”——在这里,一切可能的形象依循着潜意识而苏醒,人类、野兽、天使、魔鬼, 从感性的颜色与笔触中自动化生,想象力和判断力最终会协商出它们的完形。这些形象的刻画方式常常是平面化的,光影被绝对性地简化,形状和色彩则担负起造型的职责,而有时,现代艺术史中的某种风格也会被他挪为己用。陈栋帆对视觉节奏的把控亦轻松自如,颜料稀薄处,透出笺纸本身的格纹,活络而有呼吸;背景的色块中,时常加入装饰性的点画,丰富了平面的韵律。大多时候,大写的落款被安放在“画芯”之下,犹如品牌的标识,成为了构成作品视觉印象的重要部分。然而,画面中的一切并非是作品的全部。必须强调的是,当我们品读这些画面之时,切勿忽略掉它们不可分割的“附件”。
绘画的标题不是解释,绘画本身也不仅仅是标题的说明。这种关系是诗意的。
——雷内·马格利特,1979
而在此项目中,标题已成为了陈栋帆作品中尤为重要的组成部分。通过对标题的阅读,或是对其来源的勘察,观众便能体会其更内在而复杂的意义。它们时常取自于一些文学、音乐、电影之名,当它们被挪用之时,其词句所携带的特定意义与固有印象,便与图像形成了一种深层的互文关系。
现实作为注脚(简释四则)
当你细读这每一页信笺,你会发觉每个图像皆有它的现实意味,而其中一些则链接着陈栋帆在当下的生存语境。
新型冠状病毒——红色基调为画面带来了紧张的情绪,亦有着不言自明的政治指涉。画中的人形没有具体面容,亦没有身份或种群的指向。人的轮廓具有动感,其口中似高压水枪般喷射出大量飞沫,密集的点状笔触表现出病毒意象,恐怖弥漫着空间。自疫情爆发以来,防疫知识的普及迅速在视听媒体中展开,“飞沫传播”成为了登上新闻头条的医学术语。其在网络中广泛流传的模拟视像则成功地激发了公众对于危险的想象。
陷入沼泽——一只形体怪异的野兽立在画面中央,不合比例的粗长脖颈酷似巨型阳具,头部因红肿而模糊不清。此时,它脚下的领地正在沉陷,周遭沼泽一望无际。矩形粉红背景上布局了黑色点阵,似乎影射着政治中的性意味。标题“陷入沼泽”呼应了一部同名的记者传记,其目击记录了特朗普及其同党以恶劣的态度与权利污染着政坛。“抽干华盛顿的沼泽”,其往日标志性的竞选口号,在此刻成为了一种讽刺。
没有时间做梦——草坪上的白马时常作为白人上流社会彰显财富与权力的意象。而在画中,它被描绘成凶恶的形象,睥睨着构图下方的深色人形。其面容让人联想到“呐喊”中的人物。标题取自于黑人灵魂乐歌手查尔斯·布拉德利(Charles Bradley)的专辑,歌曲之一《世界(正在燃烧)》传出这样的呼声 “我无法把头转开,看到所有这些东西......一定会有一个更好的世界”,它回应了黑人在70年代的苦难和斗争,提示后民权运动时代的社会弊病依然存在。而现在,为了那个更好的世界,激进的抗争正在发生。
角落里的人——他头戴皇冠,赤身裸体,形态有着鲜明的动物性。Go stand in the corner,源自于英文语境中的冷笑话,意在形容和调侃角落里的温暖,它似乎成为了艺术家在居家防疫期间的自嘲。异乡的画家,身在角落中的人,经历与旁观着这个城市的种种命运。也许,“此时的家”是他仅能选择的自由与自主之地,亦是他能够统御想象力的场域。
当我还在思考这些“信笺”的现实注脚,与展览更密切的现实已经可以确定,因为疫情的严格防控和双边政治的恶化,纽约飞北京的航班变得一票难求,陈栋帆只能放弃开幕到场的计划。前天开始,北京本地的疫情也出现了二次爆发的迹象,因此一些计划已成待定。但我绝对相信,艺术界已经超前反思起“后疫情时代的艺术”了。
如果说,艺术是一种宿命,那么我在陈栋帆的绘画中看到了艺术家处在群体宿命之中的乐观与诗意。
2020.6.17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