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是解读秦琦作品的核心点。秦琦自己解释说,他想表达的内容和题材引导了他的表现方法。这一陈述与以下几个问题相关:为什么他对这些题材内容感兴趣,而这些题材和内容是如何与他的表现方法对应的,他怎样认识和展现绘画的语言和形式。从这些问题出发,是进入他丰富多变的作品的路径之一。虽然秦琦一直深入研究技法和形式,但出于天性,他没有把绘画语言看得极端重要。他更注重他能通过画面表达出来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过于个人化而观者不好把握,也难于描述。他用绘画的方式制造了一个类似儿时的经验世界,日常环境中的有趣和善意、浪漫或尴尬,各种富于诱惑力的情境的想象和模拟,身边人物状貌的“有意思”,等等。然而与此同时,秦琦是一个将绘画语言运用得非常准确有力的艺术家,他正是通过对绘画基本元素的把握和更新来展现他的那些遐想的。观者依据各自既往的经验,对绘画语言有着更易进入的路径,所以秦琦作品中往往语言构成因素走到了前面,或者至少同内容的重要性并立。
秦琦属于出生于70年代中期、毕业并执教于八大美院系统的艺术家。这一代人成长的阶段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初期,以陕西这样的中国内陆地区的角度来看,社会生活仍然延续着过去的节奏,缓慢而稳定。个体价值慢慢得到伸张,而在传统之外可接受的新的文化资源仍然是贫乏和混杂的。没有相当的家庭背景的子弟更多地受到大众文化的熏染,电影《少林寺》、评书“岳飞传”、“杨家将”和“三国演义”,日本和港台的连续剧都对年轻人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与沿海中心城市不同的是,来自西方和日本及港台的影响仍然停留在广播电视等有限的媒体当中。衣食住行的变化,特别是流行文化中的新奇事物的影响,在内陆地区明显地滞后于广州、上海这些率先开放的地区。作为一个学生和成长中的少年,秦琦是那种很早就寻求自立的早熟类型。耿直、率真、不受阻碍,这些性格特点很早就使他的价值观固定在那些明确、简洁和生动鲜活的事物上面。由此观之,秦琦在价值观形成的过程中,受到很多传统方式以及民间文化的影响是有缘由的。
中国的美术学院的教育和价值观是基于西方体制和革命传统的,特别是美院中的油画系。造型、色彩、具象与抽象、写实与表现、主客观的表达、风格与样式,这些体系的维持和变化建立在对学生的要求和规制当中。从附中到研究生,像秦琦这样的成长经历在当代艺术家中是常见的。他在连续的受教和考学直到执教这样的过程中必须平衡他的个性以及他早熟的价值观以适应这一体系。不断地被要求成为一个好学生和好老师,秦琦常用这样的要求吓唬自己。即使如此,学院体系之外的个人因素,包括早年形成的个人喜好,在他各个时期的作品中仍然深刻地表现出来。
不全面地归纳和罗列秦琦作品的题材,会发现主要集中在这几个方面:动物,特别是马、仙鹤、猛兽、鹅等等。从动物扩展到动物的雕像、以及瓜果梨桃、厨房中的食物、器具,类似巴洛克时代卡拉瓦乔和委拉斯贵兹的厨房酒肆题材。人物,多为身边朋友,以及有职业或身份特点的人,如喇嘛,厨师,球员等。风景,宗教寺庙,西部边疆,异域风情等。这些题材内容来源于秦琦的单纯的兴趣,来源于他的日常生活,来源于他认定以他个人的绘画方式可以成为作品的那些东西。与之相对的另外的方式在中国艺术家中更为常见:从应和时代的流变出发,从寻找个人风格符号出发,从媒介的特性出发,从艺术体系的建构和解构出发,等等。秦琦在2006年前后形成个人作品的面貌之后,从选取题材方面就与这些他不太适应的方式拉开了距离。
从2002年秦琦从鲁美油画系的研究生毕业并留校任教到2005年这一阶段,秦琦经历了多种方式的尝试。秦琦选取了一些社会、日常生活以至自我当中的极端或者荒芜莫名的场面,先是用随意和灵活的快照式的处理方法,之后变成带有细节刻画,具有整体色调和氛围的准摄影图像的形式。另外的部分是直接将手写的字条和证件照片变成绘画。从总体来看,这一阶段是年轻艺术家对生活和艺术的单纯回应,在图像与绘画表达方式的紧张对峙的过程中寻找自己的立足点。回顾这一时期的作品,人们能从些许细节当中找到今天秦琦方式的影子,例如衣纹处理中扭曲繁复的巴洛克样式。
2006年,随着大尺幅的《船长》、《蹩脚的松鹤》和《杨杰》等作品为开始,秦琦稳定了他的题材内容与绘画语言的相互关系。延续了上一个阶段中《靶子》、《危险别靠近》等作品的用笔和颜料肌理感,以及景物摆放与观看的对应关系,秦琦用极其厚重并且恣意酣畅的笔触和颜料呈现了他的个人面貌。这一阶段除了几张西部题材之外,人物画不多,主要集中在风景和静物,如《藏族博物馆》。极厚的颜料使得构成形象的色彩呈现出镶嵌式的拥挤排列,这与常规的调和颜色的方式截然不同,这使秦琦无形中建立了他与印象主义及后印象主义的关系。这一阶段持续到2009年有了少许变化,笔触趋于秩序和条理,构图也趋于稳定,如《无题(室内)》。这一阶段秦琦的作品初步成熟,他的表达方式给人的印象深刻,往往掩盖了他对画中内容产生兴趣的出发点。从某种角度看,秦琦对物质和本能的拥抱和收束产生的生活的重量感,体验而不急于批判的态度,都没有越过个人经验的范围。
2012年之后秦琦开始了一个新阶段,迄今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年时间,但这一改变是至关重要的。作为上一个阶段的尾声和转化,秦琦一开始画了一个用线条勾勒来表现物象的风景系列,之后逐渐地从繁入简,从简化造型的目的出发,结合自己不用中间调而喜欢浓重强烈的明暗关系的特点,引入了立体派。秦琦认为立体派仍然是古典主义的,是艺术史上最后一个在造型上做出努力的方式,他的引用是为了契合他需要表达的对象。此时他对题材的兴趣重新回到人物肖像和带有情感色彩和环境氛围的景物。包括他在旅行见闻中感兴趣的那些异域和热带景观,他都用“对自己是新的”方法构造出来。作为一个已经形成个人独特面貌的画家来说,自然、主动地走向变化的新面貌是尤为可贵的,同时也充满了风险和危机,尤其能看出艺术家的素养和他对艺术的认识。并非出于纯然对绘画趣味的注重,秦琦将立体派和象征主义等因素结合和充实到他的表达之中,试图改变由于个人才情和气质的瞬间性和有限性带来的封闭和隔离。如果说之前的秦琦是用解构世界来结构自我,那目前他已经转化到由结构世界来解构自我的境地了。当然结构和解构是双向互为的,也即是变化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