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丝玉＝曹 汤大尧＝汤

“偷窥之人就是我自己”

曹：你说自己的作品现在更偏古典一些，这种“古典”是哪个层面的？

汤：审美上的，包括画面里的每一处分寸，每一处分寸间的关系。而且对和谐的理解可能在不同时期是不同的。

曹：场景类的画面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汤：2008年左右，但那个时候的场景是很生活化的碎片，现在是建构。那时画台球厅等等，呈现的还是比较自然的生活状态。

曹：获取图像的方式是什么？

汤：将眼睛看到的场景呈现于画布，更直接。与现在的创作之间有一些关系的，应该修辞手法上的问题。

曹：这种修辞手法，是指绘画语言吗？

汤：还有思维方式。

曹：很明显，现在和过去是非常不一样的。

汤：像“偷窥”这种题材，我会注重瞬间的状态，从绘画中感受偷窥人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是一致的。我要去把握这种东西，而不是处理一种现实的，仅仅是眼睛里看到的场景。

• 《偷窥1》 100x150cm 布面油画 2015

• 《偷窥2》 120x180cm 布面油画 2015

曹：你通过绘画的方式进入画面里的角色？

汤：是我心理状态的投射。

曹：所以偷窥之人就是你。

汤：就是我自己。

                                      我不会抛弃某种方法，而转向新的方法

曹：这种心理层面的真实感，不是用精细的描摹来承载的，比如《孔雀》的画面里色块结构都很大。

汤：我没有刻意地去这样做，包括《孔雀》。大结构的出现，那种非常鲜明的东西，过了就过了，很重要但无法复制。“细节”是因画而异的，而且每个阶段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曹：直接导致方法上的变化吗？

汤：画面中明确画的是自己，就会拍照片作为寻找心理状态的参考，包括身体的动态。一些图像也来源于电影，或者画面中的一些元素和过去的某件作品相关，比如这个像舌头一样的东西，与《孔雀》里的尾巴很像。我不会抛弃某种方法，而转向新的方法，所有的东西都是慢慢打开的。

• 《丰收1》180×250cm 布面油画 2014

• 《孔雀》 120x180cm 布面油画 2013

曹：但在思想的层面，“艺术史”在开始介入。

汤：是调动。比如阳台这张，马奈也画过阳台，但他是从外面向里面看的。我画这张阳台也并不是要介入对马奈那张阳台的思考，它只是个题材。在我画的过程中，发现他也画过，但是角度不同，想表达的也完全不同。艺术史的信息和痕迹会隐藏在里面，我不希望人们在看这张画的时候有美术史的负担，以此产生过多的阐释和联想，不是这样的。

• 马奈《阳台》布面油画 1867年

• 《阳台》布面油画 180×120cm 2015

曹：虽然你开始谈论美术史的作用，但又不依附于它，那你的创作与艺术史又形成了什么不一样的关系？

汤：是心态，对现代主义的一种回溯，重新去挖掘，重新去了解。以前觉得现代主义是很形式的，是方法层面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画面里的精华，是这些东西在让我回溯它。

• 《河岸》 120x160cm 布面油画 2015

曹：有些主题你会画很多遍，比如《偷窥》，是什么原因？

汤：一张画不够，觉得第二张可能会更好，但也不是从头来过，以更好的方式。那个人偷窥的状态对了，就不想过多地描绘。但是两张画里，会有两种偷窥的状态。像《河岸》那张，也画的是偷窥，是上面的人往下看，在语言的层面会处理“上下关系”，和“前后关系”的偷窥是不一样的。

曹：观众因为“看”这个动作，成了画面之外的第四个人，另一个偷窥者。

汤：有些目光是隐藏起来的。

曹：无论是纵深关系，还是上下关系，都基于你对绘画本身的乐趣，比如空间，还有弥漫在场景里的氛围。

汤：空间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每张画里的空间问题都不一样。而且（画面里的）那些氛围也不是刻意营造出来的，是绘画的行动自然带出的情感。我不会就绘画里的某一个问题在画面里进行追问。

没有“真实”，谈其他都是废的

曹：早期作品里的侧面像，是文艺复兴时期肖像画的构图，更图式化。

汤：形式感比较强。

曹：《玩魔方的人》非常特别。

汤：画《玩魔方的人》的时候，是我最痛苦的时候。从毕业到现在有过两个最痛苦的阶段，没钱吃饭，在那个状态里出来的东西很不一样的，包括我第一张《侧面自画像》，那是我觉得所有画里很重要的一张。那时我什么都没有，在纠结要不要上班，要画画又没钱，爸妈要我去考研…….各个方面都在面临考验。《侧面自画像》是我所有作品的雏形，包括手头上的“方法”，以及后来画面里一贯而之的“情绪”。虽然当时没有特别多的感觉，回头看却特别真实。

• 《侧面自画像》 40x50cm 布面油画 2006

曹：绘画里的一种关于准确的东西。

汤：所以我觉得，绘画方法是可以讨论的，最根本的东西还是要“真实”。一定要“真实”，没有这个东西的话，谈其他都是废的，在这个基础上，才能讨论对方法的理解。

曹：这正是《玩魔方的人》动人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寥寥数笔的表达，很精彩，整个人的周围都写满了故事。

汤：回忆起当时的状态，会把你逼到一个死角里面。我会天天坐很久的班车去上班，画不想画的东西，然后很晚回到家，每天晚上坚持画一张小尺寸的画，《玩魔方的人》就是其中的一张。

• 《玩魔方的人》 24x30cm 布面油画 2010

曹：是艺术的问题，也是生活本身的问题。

汤：这些问题总会跟着你，不可能拒绝生活，事情来了就去处理它，虽然你也知道它们并没有那么重要。但艺术对你来讲是什么，这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陌生来客”这个名字，我十岁以前的一些经历开始浮现，在广州待了十几年，也没有真正进入城市的状态，反而童年的东西出现了。

曹：心的悬置？

汤：也有点想家但也回不去，那边变化很大。许多作品都与小时候的一些经历有关，包括《耕种》、《浪子回头》、《陌生来客》，都有个人的投射在里面，但我不想把它变成非常“乡土”的或者是很现实主义的东西。

• 《耕种》 90x140cm 布面油画 2015

曹：不是简单的情感宣泄。

汤：隔了一层，一种中间的状态。

曹：你会去克制完全进入其中吗？

汤：比较谨慎，比较小心，在克制里面，还有我的“不好意思”，有点害羞。

• 《浪子回头》180x200cm 布面油画 2015

曹：害羞完全将自己的感情袒露在外？

汤：有一点。那种感情过于强烈的时候，就有点做作。但只要感情是真实的，也不怕它过于强烈，如果我觉得过了，会想是不是出问题了，不至于那样。

                                                艺术史，是深埋在里面的信息

曹：《陌生来客》这批作品，是一个重要节点的开始吗？

汤： 2014年开始对艺术史有了新的理解，这种理解基于个人的绘画经验，不然是无法真正进入艺术史里面的。这种理解出现的时候，会自然地调动记忆、感觉、知识等等的信息，这些信息我从来没有刻意地在我画面中放大，只是埋在里面，但它们是对我是重要的，是有作用的。

• 《陌生来客》 150x200cm 布面油画 2015

曹：不是刻意地介入艺术史。

汤：像《拥抱》那件作品，画面左边上方有一小块天空的颜色，这种处理很隐蔽，是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所以我画的时候并不想介入，而是画着画着就想到了关联的信息，是一个艺术史大概的印象。艺术史本身并不是我画面里的核心，但这一小块的处理中也包含了我对艺术史的理解。

• 《拥抱》 60X80cm 布面油画 2014

曹：这张《小武》很有意思。

汤：小乡镇里的文艺青年，我脑海里对这样一群人的感觉就是腿很小，头很大，身体有点畸形。这种拧巴里，有他们的激情、抱负和在现实环境里的那种挣扎出来的对未来的向往等等。

• 《小武1》 90X120cm 布面油画 2014

曹：这种体态让我想起委拉斯贵兹的《坐在地板上的侏儒》。

汤：所以说绘画背后的动机和状态一定是真实的，不然它只是对艺术史的演绎和讲述，这是有问题的。这个有点时髦的侏儒形象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他的腿特别在状态。

• 委拉斯贵兹《坐在地板上的侏儒》布面油画 1646年

                                                     五官是不需要存在于画面中的

曹：你很少画人的正面，即使是正面，也没有面部的细节。

汤：我不知道怎么用五官上去表达一个人的状态，我把握不住，或者说即使不描绘五官，这个人的状态就在那里了，他们是不需要存在于画面中的。

曹：你习惯在现实生活中去观察一个人的面部表情吗？

汤：会比较敏感。但是在画面里，表情是吸引目光的地方，它会抢了整个人，甚至是整个画面的东西，因为脸太吸引人了。我希望观众进入内心和更深的状态里，有时候一笔就够。

• 《写生1》 180x250cm 布面油画 2015

曹：就像你的画面里很难找到一个焦点，无论是透视的焦点，还是眼睛的焦点，是散的。

汤：我希望画面里的每一部分的关系是很平均的，没有焦点的，像一些经典绘画，艺术家会把很大的力气放在脸和手上，其他的部分都是很放松的，他们需要你的眼睛看到这些“焦点”，但我不一样，所有的局部都是一样去处理的，是平的。

曹：还有像现在画面里出现的斜线分割，是这个阶段有意为之的尝试吗？

汤：自然而然出现很多斜的线，不管是比较明显的，还是比较隐藏的，根据画面需要，再去把握其他的细节，把画面撑住。有些地方处理好了，会有些得意的。（笑）

曹：聊到现在，我依然感觉到语言和图像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

汤：我不希望有那些会让观众对作品产生误解的语言，甚至很多文字的解读，对艺术家本身也是一种消解。语言可以打开一个空间，也可以关上一个空间。

汤大尧，1984年出生于湖南，2006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现定居广州。主要个展：”陌生来客-汤大尧个展“，北京（2016）；”刻舟技“，广州（2012）；”折衷之镜“，深圳（2011）； 主要群展：”腹地计划“，广州（2015）；”备忘录II“，北京（2014）；”给予“，北京（2014）；”上交会“，上海（2014）；”丛林II——弥漫的形态：相对论“，北京（2013）；”画室”上海（2013）；“快！这就是绘画！”，上海（2013）；“日常观演”，上海（2013）；“向前进：当代艺术与当代城市”，上海民生美术馆（2013）；“借艺术”，时代美术馆，广州（2013）；重要博览会：basel Hong Kong (2015-2016)；上海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