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并不逃避,有时候容易让写作者为难。坦荡的真实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并因此难以着墨。在一个初夏的上午,我几乎忘记正在面对的是一位画画的艺术家,我们没有讨论画面上的任何,而我听到了一个有关当代艺术现在与未来的新奇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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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画面是我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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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时候,我们更乐于借助对画面的讨论,寻找艺术家与作品的关系。所有艺术家都宣称“我的画面是我的表达”,而坚持拒绝讨论作品、讨论画面的艺术家并不多见。
从马轲的画面里我们能看到很多。譬如,秩序、规范、愤怒或者生命力。而对于绘画而言,词汇的形容总难逃“片面”的嫌疑,真正的马轲如同生活在当下的我们一样,血肉之躯下是自我的灵魂,所有外界强加的限制都不能阻止他画面中流淌驿动的个人情绪,马轲不是一个粉饰太平的人,就像他从来不会哗众取宠。形式上的简洁明了与内容上的晦涩难懂共同组成着他的个人风格,这并不容易引起多数人的关注,而不可否认的是,专业绘画者却又大多给予马轲绘画极高的评价。“专业”是一个很奇怪的词,在这里,专业绘画者意味着与马轲有着类似的求学经历与基础技巧,同时还或多或少有着对相同工作的类似理解与亲身经历。在这里,即便马轲强调自己的画面是自己的表达,却因为他本人性格里的“真实”而将这种“表达”无意识的普遍化了。他用绘画的方式“表达”的自己,概括着很多人的影子。而重要并且关键的是,马轲始终在试图用一种自然的方式表现真实的现实。
在马轲看来,艺术是“一种高贵的交流”,应该充满“力量”,而这种“力量”来自“真实”。“真实”是一种无拘无束的真正的思想,它应该无畏,并不受束缚,这是革命的前奏,也是改变的序言——对于艺术而言,这就是推动当代艺术进化的动力。事实上,在马轲看来,艺术从来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人”,现当代艺术叫人眼花缭乱的流派潮汐,创作方式或者绘画风格并不会来源于某种教化的程序,而是来源于作为创作者的个人迸发的革命性创造力。这样的观点让马轲在创作中像一个先行者,他试图开放自我,从自我开发的角度,去探索绘画。
这种探索拒绝着被归类与被限定,也呼应着马轲作品中常常泄露的英雄情怀。应该说,马轲胸怀着某种使命感,父辈的绘画兴趣营造着一种绘画的环境,这和他与生俱来的自信一起建构着独立思考的艺术生涯的开始。“罗中立奖学金”的获得让马轲又一次对自己有了确信,这让他“感觉自己应该真的是一个可以画画的人”。非洲的经历让这种使命感在巨大的文化差异碰撞下找到突破的缝隙,这个“画画的人”少言寡语,却在画面中留下千言万语,面对现实中每个个体在权威体制中的无力,马轲选择不回避,在画面中,他留下被团团包裹起来的“蜘蛛”形象作为某种隐喻,来形容“被绑起来的人,可能是我”,那个自己呼应着卡夫卡在《变形计》中描写的甲虫,“脑子里什么都清楚了,却什么也干不了”,“这是一种恐惧,就像一节车厢,明知道前面是悬崖,却无法脱离车轨的束缚”。然而这并没有让马轲停止他的探索。
Hi艺术=Hi 马轲=马
作品基于表达,不是学术,更不是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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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你认为存在“艺术天赋”吗?
马:我觉得“艺术天赋”肯定有,人当然不太一样,有些人能够觉察到自己的天赋或专长所在,或者说“天赋”就是一种“自觉”。但是我认为我们的固有的文化系统,大多数时候是在遏制自我觉察的能力。“自觉”变得困难重重。
马轲《彳亍 》布面油画 40x50cm 2016
Hi:遏制性的吗?
马:遏制性或者控制性的。比如我们谈话很多时候没有效果,是因为我们不会交流,我们习惯了自上而下的训话,和俯首贴耳的听话,这种“传统”几乎让我们丧失了“表达”的能力。我们的传统文化在人与自然关系上非常有价值,但是在人与人共处的逻辑里面,还表现为一种从属关系。我在非洲待过一年,非洲文化是原始、热情、直观的,比如他们跳舞,就是求欢的本能表现。但是我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不适应,我能感到自己身上无数的绳索,一动都不能动,作为人的本能是被束缚的。
Hi:那你觉得画面与观众存在交流吗?
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挂在教堂里和挂在宫廷里的那些绘画有不同的功能,无论是“炫耀”,还是“教化”。都不是现在意义上的“交流”。当然,在当代艺术的观念里,艺术作品展出场所肯定是交流场所。但是你看现在很多的展览现场,交流非常困难?
Hi:你会在画面中保留与观众的对话通道吗?
马:绘画更多是画给自己的,并非向外的“表现”或“表演”。绘画靠“自觉”产生对话。当然绘画确立的方式和难度是自己决定的。这种决定过程也很难,虽然是一个人在画室里,但是这个房间里可能有很多人——很多虚拟的“人”,自己就要考虑很多,这都是难免的,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开始都会很“弱”,但是总有一天会画给自己。离自己越近空间反而越大,“交流”的可能越大。
Hi:那应该如何看待当下作品和艺术家之间的关系呢?
马:我认为作品首先是基于表达,不是学术,更不是交易。
“人”的问题不解决,那艺术就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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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艺术家是更重要的?
马:我认为任何一个“人”,有他的“概念”、“本质”、“属性”,但是大多数时候这些都是“被教育”和“被规定”的。我认为画画对我而言是自我认知的一条道路。还远远谈不上“艺术成就”。人的问题不解决,那艺术就是空的。因为我觉得我们一直都是在以一种传统艺术的学习方式来认识西方现当代艺术。基本上是风格,形式,芥子园画谱式的步骤,很接近“手艺”。类似工艺品制造。但是西方艺术变化的背后是什么?是人的发展。一个人的“本质”“属性”“概念”被打破、重组,产生空间和希望,释放巨大能量,由此产生新的社会和文化。人类已经与过去不同了,而我们却还在用古老的方式来做所谓的“艺术品”。事实上,我们需要新的创造,新的语言,这就需要人的思想拓展,需要一个“新”的人。
Hi:需要解决人的问题。
马:其实我们可以看到,屏蔽了“人”的发展,“现当代艺术品”变得空洞和乏味。我认为,艺术没问题,是“人”的问题。艺术应该是一种高贵的表达和交流,不是批判,不是灌输,不是洗脑,不是炫耀,不是谄媚,不是表现,它比批判更高贵,是跟自己相关的“自省”,它应该充满力量,这种力量来自“自觉”。
Hi:那在你的实际创作中,会有意识的控制画面吗?
马:我觉得这种控制并不重要。我认为所有问题的困惑都来自我们已有的价值观或者艺术观,当我们用旧有的观念来看待新的价值观和艺术观的时候,自然会非常困惑。 我觉得自己画这么久,最大的收获是画画这个过程把我塑造成了一个“正常人”。
Hi:那你认为艺术最重要的是什么?
马:艺术最终呈现的是人的魅力,是人性的光辉。我们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关心“艺术”,在一个连“人”都不关心的社会,你又能如何关心“艺术”呢?艺术作为人的一种表达,是一种需要。可“表达”在我们的社会又如此困难重重。因为“表达”是需要训练的,如果一群人被长时间禁止“表达”,那他也就不会表达了。在我的人生实践里,不劳而获,是一种幼稚的人生观。就好像我们获得那么多知识、信息,不经由痛苦就能变成自身的文化——如此幼稚,扮演一个在“超人”林立的“成人”世界中拒绝成长的孩子。或许在当下,艺术最重要的是 “人的成长”。